恐慌症不只是心理問題

一位恐慌症病人治療了一年半,還是抱怨仍然不敢進菜市場裡面買菜,我一直納悶她怎麼從來不鼓勵我,說我的治療幫了她多少忙,我想醫師每天看病人都是聽抱怨,病好了人就不見了,也沒人特意回來告訴我他痊癒了,不必回來看病了,多沮喪的行業呀! 於是我就想討點功勞,向病人問說,那治療這麼久,妳也沒有比較好,幹嘛還一直回來回診?於是她終於說:「有啦!有啦!以前都是我兒子載我來,我不敢自己出門的,現在我雖然還會怕,但是可以自己騎摩托車來看病了。」,我說:「但是你還不敢進菜市場呀!家庭主婦不敢進菜市場像話嗎?我這個醫師治療妳這麼久,還是沒改善呀!」,她急忙說:「雖然不敢進到市場裡面買菜,是因為害怕在裡面突然恐慌發作,被人家看到會很丟臉的關係啦!但我現在可以在市場外圍的攤子買菜回家煮啊!」後來病人敘述著她來就診前兩年,每次到醫學中心就診,,心悸看心臟內科,胸悶呼吸不暢看胸腔內科,經期亂看婦產科,盜汗看內分泌科,胃腸脹氣、有時便秘有時腹瀉又找胃腸科,頭暈頭痛恍惚又找神經內科治療,一天掛六科,一次就要花四千多塊錢,只有在一整天在醫院裡看病時最安心,因為不怕發作,急診室就在旁邊,兩年花了二十幾萬;現在想起來還不勝唏噓。

近來,恐慌症的病人越來越多,實在跟現代人生存在到處充滿著真實與虛擬的危機中有關。行車紀錄器和監視器到處都是,它提供了我們及時掌握資訊和巨細靡遺的消息,但災難式的鏡頭,毫無選擇的被我們的感官所接收,讓人閉上眼睛隨時仍有怵目驚心的畫面浮現;我們已不住在野外叢林之中,四周卻被各種虛擬的財狼虎豹和陷阱所驚嚇著,人不自覺的時時提高警覺,逃避與還擊反應一觸即發。

恐慌是一種迅速發生,迅雷不及掩耳般的極度焦慮現象,好像觸動體內所有的備戰系統,自律神經系統和腎上腺素急速的反應,瞬間迸出諸多身體警覺系統的症狀;心跳加快,骨骼肌緊繃,呼吸急促而致似喘不過氣來,神情恍惚,四肢麻木,頭昏眼花,內臟肌肉快速蠕動而痙攣,於是帶來心理的極度恐懼,像面臨死亡的瞬間一般。雖然它可能不過持續個十來分鐘,但那可是天搖地動,如世界末日般的令人無助而害怕,誰又曾經歷十來分鐘連續的強烈地震呢?久久一次的強震都令人心驚膽跳了,如果一週來個數次無預期的強震,怎麼辦呢?那你不就成為驚弓之鳥而不得安歇了嗎?而罹患恐慌症的病友就是這樣的情形。

面對可以預期的困難或災難,雖痛苦難受,卻可以用意志力去忍受和克服;連續無法預期的危機,卻會讓堅強的意志力崩潰。很多從殘酷戰場退伍下來的戰士,長年擺脫不了恐怖的夢饜,讓人見識到恐懼力量,造成的創傷後壓力症候群;恐慌症病友則是沒有上過戰場的士兵,光想像就足以引發一連串,頻繁的恐慌發作。適度的焦慮讓人類能有趨吉避凶,適應環境的能力,但過度強烈和頻繁的焦慮,則叫人生不如死,這就是恐慌症的真實面,沒有遇過的人,恐怕很難理解和感受病人,一天到晚往急診室跑的無奈。

而治療的法則,重點並不在於吃藥而在於安心。很多人一定會說醫師騙人,明明教人家吃藥不可隨意中斷,卻又說是重點在於安心,其實沒錯,吃藥的目的在於讓焦慮度降低,阻斷發作而讓病人漸漸安心,所以吃藥必須持續不可中斷,每發作一次就必須重新再來,有人認為有發作再吃藥,那等於只減低或消除一次的症狀,但恐慌症的問題,不只在於一次嚴重發作的難受,而是在於無預期會發作的恐懼,所以讓恐慌停止發作,去除那懸在半空中的害怕,內心才能漸漸安寧,日子逐漸回歸正常,才不再惶惶不可終日。自行減藥停藥的習慣,在國人怕吃藥傷身的刻板印象下非常的普遍,也造成服藥吃吃停停的情況,常讓許多疾病急性病慢性化,吃半年能治好的病拖成一二十年都在吃藥,病情時好時壞,加總吃的藥並不比較少,而付出的代價卻是長年的忍受病痛,其實是不划算的。

恐慌症還會附贈你另外兩種害怕,有時是讓你二選一,有時是買一送二通統送給你。頭一種是擔心在眾人面前突然發病,那種糗態令人很沒有面子,於是病人變得不敢進到人群當中,時常擔心失態,越來越離群索居,人際圈越來越小,只保持跟親近的少數人接觸;另一種是擔心急速發病的剎那,沒有人協助送醫而死掉,於是不敢一個人獨處,必須要拉住親友,而親友不可能時時陪在身邊,病人卻死纏著他們,造成相互緊張的關係,而讓人見到病人越是不耐,厭惡而疏離。
這兩個討厭的附贈品若長此下去,就不再只是單純的恐慌發作的痛苦可比擬,病人的人際處境就越來越糟,越折磨,再下去不憂鬱也難了。

所以,恐慌症的治療不光只是單純的心理問題。它牽扯著身心關係的互動,人際環境的影響,越害怕,它越容易發作;拖越久越容易擴散,造成人際關係的敗壞,也越加深憂鬱的情緒,於是恐慌焦慮、害怕畏懼、人際疏離、憂鬱苦悶一股腦糾纏不清。一句老話不得不說:及早就醫,遵從醫囑,才能儘快安定下那顆時時驚慌失措的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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